明日派对

 01 .初入迷宫

  汹涌的浪潮在你的肺里积聚翻滚，无法呼吸的窒息感摧毁着你的思想。

  你看不清站在逆光中向你伸出手的人的样貌，只得本能的急促喘息，嘴唇控制不住的颤抖，四肢像被灌满沉重的水泥。

  她最终是掐着你的脖子，让你一头扎进了更深的深渊。像溺在深海，身体里都是蓝色的海水。

 

  你在濒临昏迷前记住了她梳的整齐的发丝，还有蓝色的眼睛。她凝视着你，流转在眼眸之间的是什么，或许是怜悯。

  她开口......

  Everything will work out alright.

  有什么人在窃窃私语，一个、两个......陌生的声音铺天盖地的向你袭来，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心跳在骤然之间疯狂跳动，你猛地睁开了眼睛。

  如同临近死亡前回溯的新生儿，你大口呼吸，每一次胸腔起伏的指令都是大脑伴随着强烈的恐惧下达的。

  鼻尖嗅到的是泥土的气息，面对徒然而至的强大陌生感，你因一切未知而感到恐慌，耳朵里仿佛回荡着轰隆作响的机械撞击声。

  下意识的开始重新整理状况，你却发现你的大脑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干涸，你不记得任何事，你的名字，你的家人，来自哪里......哦，身子底下的麻布床垫硌得你整个背部酸痛不以，不，这应该是填满沙子的麻袋。

  现在是真的不能指望记忆和意识来帮你解决问题了，你这样想着，强迫着自己冷静，压抑住跳动的心脏，掀起身上粗糙手感的薄被单，开始打量起这个陌生的环境。

  这是一间简单用木杆搭成的房子，空间布置的却意外的复杂，你和其他相邻床铺之间的隔阂就仅仅依靠着拴在屋顶上的布料，从顶垂到地面。靠着你左手边的角落里堆着脸盆之类的东西，还有木箱上简单的医疗用品。

  医疗集中站？还是林间野营区？

  要理解脑子里突然蹦出的新单词并不难，你明白它的意思，但却不能延伸相关的记忆，如同嗑药断片。像是为了警告你回忆的行为，随即而来的便是一阵灼烧般的刺痛。

  你吃痛地跌回位子，维持身体平衡的摇晃双手顺带着掀翻了放在你床头的铁盘。

  懊恼地注视着满地的狼藉，这当然对当下没有任何帮助，你蹲在酒精瓶破碎的碎片面前显得狼狈且束手无策。但你发现从自己口中仍然能喃喃流露出咒骂的词语，这或许算是个好现象，是目前为止最能让你感受到原始熟悉感的东西了，可笑的让你得到了一点儿安慰。

  在离着这里的不远处似乎有羊的栖息，它们的叫声时不时的钻进你的耳朵里。在进行下一步行动前你在努力判断自己的处境，便认真竖起耳朵来去留意。

  “这真的很奇怪.....”

  “我是说....一个女孩儿.....你相信....”

  断断续续的单词，最终止于你的身后。

  你同站定在你面前的两个人面面相觑，他们离着你只有一米半的距离，你来不及去留意他们的模样，只是记得他们的表情如同刚从睡梦中苏醒一般呆滞滑稽。

  你的眼睛悄悄地撇了一眼手边散落的刀子，下意识的将手指朝那边挪动了几分。

  “她、她醒了！阿尔比！阿尔比！”

  其中的一个高个子突然从沉默的余韵中清醒过来，他顾不得再盯着你或者护着他的同伴，低沉的嗓音怪异的尖叫起来。

  伴随着他的叫喊，你的脑子里好像有什么断掉了，闪电般的恐惧激起你身体一下剧烈地颤抖，你毫不犹豫地握紧了刀柄，发疯似的冲了过去——他们身后的出口。

  阳光刺的你睁不开眼睛，不时拍打在你脸上的凉风从你脚底的草皮上卷起泥土的气味。你无法冷静思考，隐约记起刚刚自己将那两个男孩撞翻在地的场景，但现在没有时间让你去困惑诧异，有更多的响动注意到了你的存在。

  “发生什么了！”

  “天！那是谁？！”

  “她是谁！”

  你可以听见他们的声音，听得懂意思。

  身体仿佛达到了极限，眼眶里充满了咸粘的液体，可此刻身体却挤不出一滴水来。你弯下身子，步伐踉跄地转着身。透过模糊的光景，你发现自己置身于一大片绿色空地的正中央，四周是巨大而高耸的石墙。回首来的方向，甚至已经从刚刚的房子里跑出了好几米远。

  但你来不及去惊叹身处环境的开阔和怪异，不断有人影从四面八方矮小的建筑中钻出来，你的余光也能扫见他们逐渐逼近的身影。整个气氛都嘈杂了起来。

  你在寻找可以掩护躲藏的地方，便猛地转过身去，一个巨大的缺口屹立在你的眼前。虽然从你的位置很难看清什么，但通向外部走廊出口的石头边缘让你感到奇怪。望着高耸的石墙，让你有些不适的眩晕，好像自己也漂浮到了半空中，虚脱的双腿在深色牛仔裤里打着怵。

  遍布墙壁的常青藤沿着通向缺口深处的石板路蜿蜒生长，曲折的脉络似乎在指引所延伸的方向，这让你的内心产生了一个诡异的想法，对于里面究竟有什么的好奇，或者是对于去探寻的恐惧。

  不论如何，你感觉自己只能向那里躲去，你的身体被牵引着，推拉着。

  “她要干什么？！”

  “妈的！拦住她！别让她进去！”

  粗重的呼吸撕扯你的胸腔，从喉咙里蔓延着淡淡的血腥味道。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了目标的缘故，你只觉得自己的步子甩的飞快，没人能追得上你。肾上腺激素飙升，飞驰的快感给你的神经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兴奋，即便你知道自己已经很累了，但你却无法停止自己迈开脚步。

  快接近了，四米，三米....

  冥冥之中似乎有人撕扯着你的灵魂，空洞地叫嚣着存在的主权，这让你寒毛直立，有什么不对劲的预感在尖叫着扯拽着，让你回头。

  下一秒，你的预感灵验了。你的视线失去了平衡，黑洞洞的缺口不再竖立在你的面前，你被人猛地扑倒在地。

  你们的身体一同摔在草地上，猛烈的冲击力致使你在地上翻了几个滚。或许是情绪太过于紧绷，预感的钝痛没有如期而至，这反而加重了你的恼怒，你不知道从哪里涌上来惊人勇气和巨大力气，一边挣扎着一边强硬的抓住面前男孩儿的肩膀，把他整个人狠狠撞在了地上。

  你的手指紧紧扣住他肩膀，扭打着的动作阻止不了你看清他——一个金发男孩儿。

  不知道出于什么缘故，他的动作显得畏手畏脚。

  从他的嘴唇间挤出来几声短促地呻吟，男孩儿的表情从震惊变成了慌乱——最后是困惑，你仿佛在他的眼底看清了自己接近挣扎的凶狠神情，这对比着这个男孩儿的神色倒是友善柔和不少。或许是你的错觉，他握住你手臂的力度变得很松弛——你因此突然有些迟疑，你本意并不是伤害他。

  你不再那么剧烈的喘息，伏下了身子。看似被你控制在身下的男孩儿的情况也没好到哪去，为了阻止你他一定也进行了一次接近疯狂的奔跑。他的胸口在你的一只手下像一台拼命运作的鼓风机，凌乱的金色头发压弯了他脑后的草叶。

  焦糖色的眼睛也同样在观察着你，你看见他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像是在压抑内心深处突然爆开正四处游走的情感。

  你游移的视线注意到一抹潮红爬上了他消瘦的脸庞，他的唇微微张开了些，吸进了空气，似乎想说些什么。

  但人群却都聚集了过来，把你和身子下的金发男孩儿团团包围起来。你无路可逃了，本来逐渐平稳的心跳又开始加速。

  突然逼近的人群让你受到了惊吓，你立刻捡起刚刚磕掉在男孩儿脑袋边上的刀子，扭转着身子，驱散着身边的声音。惧怕被刀具划伤，人群真的在你挥动手臂的范围外散出来点儿空间。

  他们所有人脸上都带了点气喘吁吁的倦态。

  “Wow！冷静！别伤着他好吗！”

  “把那东西放下！！”

  低沉的声音突然从你背后响起，你被吓了一跳，立刻将刀尖对准了那个出声的人。在你移动的时候，人们不断随着你的动作惊呼起来。

  你首先看到的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孩儿，皮肤黝黑，他看起来比周围的人都要年长，紧皱着眉头，脚步没有因为你的行为移动半毫米，但你仍从他的眼睛里读出了提防，他不敢轻举妄动。

  “所有人！往后退！”一个强壮的亚裔男孩从人群中钻了出来，叫嚷了起来，他的眼睛不断在你和金发男孩还有刀子这三者之间扫视，你猜他是在想如何强硬夺走你唯一的武器。

  你注意到他身上不同寻常的装扮，还有藏在背后的弯刀。

  “老天，女孩儿都是这样的吗？”他紧接着说。

  你只是眯着眼睛危险的上下打量着他。不知道是不是你的错觉，你从他的脸上看到了恼火和愉悦。

  “阿尔比？别吓着她好吗！”被你压在身下的金发男孩突然说。你听的出来，这个让你有奇怪感觉的人在替你说话。

  “你以为我想吗纽特？你是想让我看着她伤害大家吗？”看得出来黑人男孩儿愤怒不已，他只是紧紧盯着你，生怕你再做出些不可控的动作。

  “只是让大家都离远些...”

  “这里是什么鬼地方？！”你突然大喊了一声，身体止不住的战栗。

  他们都停下了动作，看着你。

  可你的恐惧又回来了。

  “拜托！拜托！离我远点儿！”每一个单词都在撕裂着你的喉咙，你感觉自己如同好几个世纪没有开过口，声音嘶哑但却清晰无比，“告诉我这是哪儿！”

  “嘿，女孩儿，冷静下来，我们没有恶意。”那个被称作纽特的金发小子放轻了他的声音，你明白他是在安抚你，“我知道你现在很害怕，但是先冷静好吗？”

  你没有回头去看他，只是感觉到他的手掌试探性的握住了你支撑在他身上手腕——体温很高，激起了那片皮肤上一阵微弱的电流。

  “什么鬼纽特？现在？和她调情？”这是个不合时宜的笑话，米诺好像并没把眼下紧张的气氛当会儿事儿，“她才醒过来不到两分钟。”

  “闭嘴米诺！”阿尔比气愤地打断了那个亚裔男孩的调笑话。

  你无法琢磨他调侃的用意，只是朝着米诺的脸一个劲儿的瞧。他不像周围其他人那样忌惮阿尔比的威严，阿尔比的呵斥只是让他的嘴角不受控制地上扬起来，除此之外对他没有任何其他影响。

  至少他让气氛没有那么严肃了，你心想。你能感觉到，他是有分寸的，若不是现在的情形，你敢笃定米诺会再损上阿尔比几句。

  你开始好奇纽特此刻的表情，但你仍需要警惕着周围人的动向。

  “米诺，帮我个忙好吗，让阿尔比带着大家离开，我来和她说。”

  “我们只是吓到她了。”

  你不想承认，但纽特的声音真的掐灭了你心中即将爆炸的火药头，他好像轻而易举的就看穿了你倔强倨傲的背影，感受到了你颤抖的手臂。

  你顺着纽特的话头去看抱着手臂的米诺、阿尔比，米诺不像任何人那样的严肃，试探地按住了阿尔比的肩膀，开始和他耳语。在这期间，你看着面前一直坚定如一尊石像的首领男孩儿渐渐被撬松动了下来，他的眼睛摇摆在你和纽特身上，最后让了步。

  “Fine.但我们只退到大屋那里。”

  “多谢，阿尔比。”纽特感激地说。

  你的脑海里居然能想象到纽特放松感谢的笑容，你感觉到你们的身体跟随着阿尔比的话一同悄悄地松弛了一下。

  “米诺，你带着行者守住入口。别轻举妄动，女孩儿，这是我最后的让步，但凡你敢伤害纽特....”阿尔比警告地盯着你，像是要把你的脑袋剜开一个洞。

  你虽然听不懂他前一句话的含义，但仍然毫不示弱的瞪了他一眼。

  “天，别再刺激她了，阿尔比。”米诺看着你的气势，出声打断了阿尔比。他向周围的人示意了一个眼神，从人群中立刻脱离出几个身影，向你最初的目的地——巨大的缺口，迅速移动了过去。

  “相信他们吧。”这是你在米诺离开前听到最后一句话，你知道他显然也是一个领导者。

  他们离开了，但又没有。阿尔比带着众人退到了他说的“大屋”附近，而米诺则又带着另一帮人绕到了你和纽特的身后，他们站作一排，守护着巨大的缺口，时刻注意你们的动作。

  一股在你身体里悬着的气伴随着你的呼吸一下子倾泻而出，你的手臂早就酸痛不已了，胳膊在僵硬中摇摇晃晃。有意思的是，纽特和你动作戏剧性的一致，两个人都像是暂时解除危机一般轻轻喘息，你这次在短暂的空隙里撇了他两眼，他似乎并没有把你当作敌人。

  “说实话，这真的不是我想象中的初次见面。”

  “这里是哪里？为什么我什么都不记得？”

  “呃....听着...”

  “还有那帮人守着的地方，为什么....”

  你只感觉有一股热血在你的血管里流淌，你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了一个接着一个的令人抓狂的疑问。

  你发现一旦你开始提问便停不下来，对未知事物的渴望和空白的记忆为你带来的痛楚都让你本来平息的情绪摇摆不定。你感觉你的胸口开始剧烈起伏，眼眶中快要流淌的泪水灼烧着你的眼睛。

  你这次直视他，只是期盼得到他的帮助，你不愿意再故作坚强。

  “Wow，放松好吗....就，听我说，这些都是正常现象，我们每个人都是一样的。”

  纽特手忙脚乱的握住你的手腕，轻轻的从你现在脆弱无比的桎梏中坐起身子，声音放的更软了。

  “你知道吗，你可以叫我纽特。”他讲话的音色和别人相比，显得有些奇怪，但这是你发现的你们之间的第一个共同点。

  “我知道。”你的倔强再一次控制着你挺直腰板，自尊也不允许此刻的自己显得太过软弱，你压抑住心中翻涌的情绪，收起了刀子，离着他坐远了些，“就，回答我的问题，拜托。”

  你选择了一个侧对着两拨人的姿势，这样一有什么问题，你一扭头便可以注意到两边人的行动。 

  纽特突然感觉到有些欣慰，即便你展现出的姿态中仍有防备。

  “这里是林间空地，我们叫自己空地人，我知道这有些难理解，但我们都生活在这里。”

  大屋那里传来阿尔比焦急的大声询问，纽特立刻挥着手示意一切都安然无恙。

  你注意到阿尔比在荫庇下来回踱步，站定下来向你和纽特投来探究的目光。他抱着胳膊思考了一会儿，便边吆喝着边驱散和他站在一起的人们，那些男孩儿不时扭着头，朝你和纽特好奇地眺望过来。

  纽特再次扭过头来，这次你看清了他脸上细小的雀斑，孩子气般尖尖的翘鼻子。他身上浅色的兜帽外套已经风尘仆仆，先前扭打的褶皱遍布他的T恤。你随后注意到，虽然这个男孩的身材匀纤挺拔，但胳膊上隆起的肌肉和手腕的青筋都无不彰显着他是充满力量的男性，最多比阿尔比小一岁。想到这里，你开始怀疑自己把他摁倒在地的那段记忆的真实性。

  “就像我刚才说的，来到这里的每一个人都一样，不记得任何事，你来自哪里，自己是谁....”

  “我知道。”你又一次重复了一遍你刚才的话，只是这一次，纽特被打断的有些困惑。

  心脏平稳沉重地跳动了起来，像是在为你即将翻涌上来的情绪做前奏铺垫。你盯着纽特的眼睛，并不认为他是在欺骗你。

  “我知道我的名字。”

  “REVY. I’m Revy.”

 不知道什么时候你轻巧的从地上爬了起来，脚踩在草地上，低着头去瞅纽特脸上的表情。尽管立场不同，但你仍喜欢这种掌握对话主动权的状态。一种难言喻的愉悦攀上了你的脊背，让你悄悄地吞咽了一下。

  你明白你这样回答一定可以看到他这样呆愣的神情。

  男孩儿嘴唇微微张开，小小的叹了一下，也从地上站了起来。他这次靠近你站直了身子，整整高了你一头。

  这是你无论用什么样的诡计也扳倒不了的局势，你立刻在心里懊恼的短呼了一声，不着痕迹地抚平轻蹙的眉头。

  你随着纽特的动作眨了眨眼睛，太阳躲在他的脑袋后面，使他的头发呈现出一种几近透明的金色，你能看见空地上吹来的凉风正从他的发间穿过。

  纽特像是察觉不到你恶劣拙劣的情绪一样，只是轻轻低下头冲你笑了笑。如同平静湖面被投入一块碎石，在激起的涟漪，余波之下，你感受到心底一阵焦灼地触动。

  “Well,莱薇小姐，欢迎来到林间空地。”